仁顺二十一年,大蒙汗王帐下二皇子黎克领八部共计十万大军叩关辽州。
……
辽州,虎墩关。
圆日西垂。
一老一少凭栏远眺。
老人精神矍铄,其实并不老,只是年轻时喜欢亲自挂帅出征,这马背上过的半甲子,都在风沙烈日里行军打仗,年轻时候肌肉虬结皮肤黝黑,后来在大蒙骑军的回马射下瞎了只眼,但捡回条命,于是便很少再亲征了。后来新皇登基改年号为仁顺,仁顺十六年,大蒙汗王亲自率领包括全部怯薛歹在内的五十万大军西征而去,大明边关战事渐少,老人便从边关退了下来,辛辛苦苦拉扯大的青壮将军、骁勇骑兵陆陆续续在小规模的边关战争中展露锋芒,出现在世人的视野中。
老人早年刀枪剑戟样样耍过,也样样吃过,退役了,不用再操劳过度殚精竭虑了,这根绷紧的弦也就放松了,这人就忽然老得特别快。老人这五年过去,鬓角生华发面庞刻深纹,就连曾经当朝首相也称赞过的“明国脊梁”也再难挺直了,不过哪怕只剩下一只眼睛,这如炬的目光依然有威严,鹰隼般尖锐,只是看向的始终是北方。
老人名字叫赵武靖,大明安北王,华北卫事大臣,当朝圣上大兄,辖东北辽冀建三州,北方铁骑共主,亲手整编开山惊掠两支骑军,战力直逼大蒙汗王的亲军怯薛歹。将整个青春都耗费在了大明东北抵御外敌,用二十余年将整个北方防线打造得铁桶一块,所谓北方军政的定海神针,为中原大地镇守国门。
安北王只有一位王妃,有两女一子,大女赵玉贞在仁顺十五年就嫁入了凉王府,二女赵玉仪也在三年前嫁给了平京一位正一品大臣的长子。
而老人身边这个年轻人是三子,叫赵玉京。
两人之间只有北风呼呼地吹过。
“你大姐很想你。要不你去凉州耍耍?”老人沙哑的声音打破了静默。
赵玉京露出苦兮兮的神色,道:“她那是想我吗?她天天和姐夫腻歪得还不够嘛,不就是喜欢用姐夫把我比得无地自容……”
老人眉毛一横:“你说什么?”
赵玉京谄媚一笑:“爹,这边不是要打仗了嘛,我怎么还好意思去玩儿呢?”
“那你倒是学学你姐夫披甲挂帅,冲锋陷阵去啊。”老人呵呵笑着。
“可我就你一个儿子。”老人仰头,眯起那唯一的眼睛望着北方,大风吹动那稀疏的头发,皱巴巴的脸上仿佛打了一道秋霜。
“……”赵玉京看着老爹冻红的鼻头怔怔出神。
老人抬起手指向远方,平原那头旌旗飘扬,一片黑云般令人窒息。
“科尔沁,扎赉特,山莽,阿巴葛……八部十三旗,这些蛮子真是打不退,杀不绝啊……你爹我和那头那位爷斗了二十多年,他收拢了漠南漠北鞑靼瓦刺,唯独在你爹这里打了个胜负半开,我打到过离哈撒格林不过百里的邱府,他也曾经把我辽州搅得稀巴烂。不过最后谁都奈何不了谁。如今他带着五十万精兵西征而去,想来帖木儿、伊犁、回部那些地方被划入大蒙的版图也只是时间问题……
“至于他儿子带的军队,其实打不起来啊,十万大蒙边军投到辽州战场,真要打起来,我几十万大好儿郎也不是吃素的,哪怕他大蒙骑兵再骁勇善战,一个能打几个?更何况我们还有虎墩朱铜白马五斗这些雄关巨镇,辽建冀三州鼎立之势,彼此之间支援迅速,西北更有凉州遥相呼应,他老子当年举国之力四州四线同时开战,投入将近百万大军也仅仅将他大蒙边疆推进了不过六十六里,如今区区十万骑军如何破局啊?
“只是这老不死大概从他大蒙诸多望气士的口中得知了自己大限将至,才将他四个儿子丢到边线去耍耍,黎克,都查夫,阿古斯以及兀良玛中,黎克来了辽州关外,都查夫带兵东征高丽,阿古斯朝北去征服冰原人,兀良玛则跟着铁木真西征去了……”
老人停顿了很久,独眼刀锋般的目光穆然望向他的儿子:“铁木真何苦要兵分四路,还让黎克带领区区十万军队来挑衅日后一统天下阻力最大的大明?”
赵玉京在老人有如实质的目光下有些不堪重负,沉默了很久才硬着头皮道:“那铁木真心中认定的未来大汗人选,是……黎克?”
老人沉默了,又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。
“是谁也好,其实都不重要,他的四个儿子无论谁继承了他的位置,或者某个亲王成了大蒙汗王,大蒙挥兵南下都只是时间问题。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大战,如果是在战场上骑兵厮杀,无论是战力还是数量我东北都要逊色不少……”
老人眼中景物苍茫凋敝,忽而回望半甲子戎马倥偬,登时热泪盈眶,道:“你大姐月前来信,一语中的,咱家看起来蓊蔚洇润,气象繁荣,但是哪有人一辈子一帆风顺,北方蛮子狼虎环伺,平京还有人与我貌合神离!一旦南北大战真正打响,咱家是首当其冲,北庭整整六十万大军又如何,有多少各怀鬼胎的将军校尉?大战来时真能对六十万军队如臂使指?”
他忽然又长长叹了口气:“爹老了,这辈子能站到这里还得亏了运气不错,当年和你爹我一起出京封王华北的几个弟兄,都死了,像董巍程英这些还撑到了华北初定,你还有点印象,还有更多跟随着你爹的死在了关外的荒郊野岭,咱赵家如今有这样的地位,都是这些英灵的豪赌换来的,你爹我啊,心里愧疚。
“爹其实知道,兵法韬略你偷偷在学,刀枪棍棒你也偷着在学,但是你这样反而给爹出了个天大的难题啊,你如果单单就是个赵思模样的废物也就罢了,爹也就无所谓了,身为我的儿子过的舒坦就行了,爹不怕后继无人,不怕你挥霍无度,但爹怕你承了这六十万无用大军,却被大蒙铁骑踏破了国门,落得个昏庸无能遗臭万年的结果啊!”
赵玉京默默望着神情萧索的父亲,犹记得幼时还觉得父亲高大威猛,如今却是这一副小老头的模样,一时间一股酸味充斥鼻腔,却强撑地笑道:“老爹你这么想不开干什么,不就是败家吗,六十万大军到我手里,我连一兵一卒都给败光,也不会在大蒙大兵压境下后退半步的。”
老人半信半疑地反问道:“当真?”
“当真!”
而后他目光躲闪,低声嗫嚅道:“除非打不过……”
老人怒目圆睁,却发现自己已经要抬头才能看清儿子的脸,于是悄悄挺直那腰杆,大手一挥,压在赵玉京的脖子上,笑骂道:“臭小子!”
赵玉京连忙弯腰陪笑。
……
虎墩关外,漠南大草原。
两名男子骑马并行于溪边。
黎克生得并不如别的草原男人伟岸雄壮,他的母亲第二斡儿朵并不是草原人,而是生于南朝一个贵勋大族,在明朝洪文仁顺两朝交替那段社会动荡的时间举族迁入大蒙,受到了漠南大蒙汗王的优待,这名嫁给大蒙汗王的女子,也就是南朝口中“相鼠有皮,人而无仪”的秦冉华,万人唾弃,臭名昭著。
黎克的童年,只有阴影。
他学习南朝的汉字辞赋,了解南朝的风俗习惯、穿着打扮,他给自己取了一个南朝名,叫秦晏。
黎克忽然问道:“衣阿弥,你说南朝的虎墩关和山海关哪个难打些?”
黎克旁边有一名身形伟岸如铁塔、毛发旺盛如野兽的男子。男子怒目圆睁,声如洪钟大吕:“我不知道,贝勒爷叫我打哪我就打哪。”
“山海关尚在冀州,东接东北平原,西接华北平原,恰是两大平原的咽喉要地,从海边到燕山余角只有区区十几里,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,所谓‘天下第一关’不外如是。
“而虎墩关,作为北方第一道防线,其周边共计建造包括阙益、横岗在内的六个大型军镇,还有数不胜数的防御工事,守将燕飞钧更不用多说,身为河北四庭之一,三十多年军旅生涯战功赫赫,还统领辽州最出名的步兵白卯军,与这种人作对,就算是汗王亲临也会很头疼的……”黎克无奈地说道。
衣阿弥茫然地点点头,其实他并不清楚什么河北四庭什么燕飞钧,他告诉自己只要听贝勒爷的命令就可以了。
黎克对衣阿弥的反应心中有数,自言自语道:“大明北庭出武将,中原多谋士,不过要说大明站在武道巅峰的那几个人,华北这边是一个也没有……”
黎克临行前,曾修书一封送至远在西域的铁木真,借了通天教净魂教的部分教众,又从大蒙武林中搜罗了众多武功高强的好手,其中甚至不乏道德宗、燕云武府的武道大师,这些武林高手乔装打扮,混入了各个大蒙兵阵。
“十万大军不比往常边军的小打小闹,两朝早就积怨已深,几乎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,这边关的宁静,就让我来打破吧。”
黎克勒马驻足,遥望南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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